深夜。
当苏岚醒过来的时候，陆宇恒正坐在旁边守着他。
见苏岚醒来，陆宇恒眼里放光，但那光芒很快又黯淡下去。
今天苏岚跟他说的那些糊涂话，他怎么也忘不掉。
倒不是怪他算计自己，当时自己也有一些太着急太刻薄了，才让苏岚不得不想办法维护自己的地位。
他大概知道苏岚这些年过得有多辛苦，所以他不怪苏岚维护自己的利益。只是那个在他心里善良温柔、干净纯粹的苏岚，突然自己撕开了他的假面具，他要怎么才能劝说自己，才能对眼前这个和往常、和自己内心里他干净无邪的模样相去千里的人如从前一样亲密无间呢？
他看着苏岚，见他那双干净的眼睛中噙着一些泪光。那双明眸只是轻眨两下，他便再度沦陷。
他泄气一般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尽力不让自己去直视他带有欺骗性的干净的脸，尤其是他那双透澈漂亮的眼睛。
“你醒了？”陆宇恒尽力平稳心里此起彼伏的波澜，压抑着即将吐露的爱意，尽力平静地问。
苏岚点头道：“嗯，谢谢你。”
他本来打算笑，可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挤不出笑容了，只是干涩地扯动了两下嘴角。
换作以前，他还能骗自己陆宇恒不知道自己有多肮脏，可现在自己的秘密就这样不加遮掩地袒露在陆宇恒的眼前，他还能怎么骗自己呢？
陆宇恒故意摆出无碍的表情，用不在意的口吻说：“哦……我也要谢谢你，是你帮我处理了高虎，不然，我还要受他的掣肘。”
“我应该做的。毕竟，当时是我要你和我视频通话做那种事情，你才忍不住录下视频的。”苏岚有些紧张，但他太会伪装，以至于他下意识的伪装让他此刻的反应在陆宇恒看来成了满不在乎。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卑微，陆宇恒尽力表现得满不在意，他轻笑一声，眼睛看向别处，“那，我们就互不相欠了。”
听见这句“互不相欠”，苏岚愣了一下，醒来时所有的“他会原谅自己”的幻想，在此话一出之后，全部覆灭。
他出了一会神，但却很快反应过来。
是啊，互不相欠了，还要怎么继续相处呢？当时打算说出自己的秘密之时其实就想到会有这个结果的。
何况，自己在陆宇恒面前只有惭愧和内疚，哪还能继续以从前的状态处之泰然呢？
更何况，自己伤害他那么多次，又凭什么要求他一次次原谅自己呢？
这句“互不相欠”他也等了好久了。
从此，梦中再也不会有那些张牙舞爪着要撕碎他的人了吧？也不必日日担心会被陆唐揭穿了吧？
都，互不相欠了。
“我可以明天回去吗？我现在没有力气，我想休息一下……可以吗？”苏岚很少这么卑微地请求。
从前，除了在床上，他从来没有用这么卑微的态度恳求过陆宇恒。即便是在床上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床笫之上说的调情之语，说了也就忘了。
这是苏岚第一次真切而卑微地恳求，他第一次在面对陆宇恒的时候低到了尘埃里。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羞愧难当，在两人关系中，好像他一直是那个理所应当地高高在上的那个。他低下了头，眼帘半合，眉头紧锁。
“没事，你就休息吧，我出去了。我今晚睡外面，你就躺在这里吧。”陆宇恒原本也没打算让苏岚离开，可他既然这样开口，自己又要怎么留下他呢？
苏岚点头，甚为自责地说：“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傻瓜。”陆宇恒微笑着说出这句话。
他朝苏岚伸出手，想要捋顺苏岚散落在额前的黑发。
可他的手刚伸到苏岚的额前，还未触及他轻薄的软发就僵停在空中。
他从前是以苏岚的爱人的身份和立场去做这件事的。可现在，他又要用什么身份和立场去做这件事呢？
陆宇恒勉为其难地扬着嘴角，故作无恙地笑了笑，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卑微和一文不值。他假装刚刚只是要随手一挥，在苏岚眼前胡乱挥了两下手，尴尬地站了起来。
苏岚感觉喉咙很痛，想说话也说不出口。
走到门口，陆宇恒停了下来，他回头说：“如果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毕竟……”
毕竟我们曾经是一对那么亲密的恋人。
“毕竟你也帮了我一个大忙，我理应好好照顾你。”
可是话到嘴边总是变了味。他懊恼自己刚刚羞赧的表现，闭眼摇头，然后走了出去，重重地关上门。
苏岚被这“砰”的一声巨响打破伪装了好久的坚强，他将头缩进被子里，失声痛哭出来。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感觉胸口都被堵住了，一哭就难以呼吸，他蜷缩着身体，双手环胸，胸膛被猛烈呼吸的动作带动得剧烈起伏，哭得整个床都在颤抖。
明明孤单了十年了，现在只不过是恢复到从前一样无牵无挂的模样而已。不过是，要和之前一样而已。
是啊，那为什么要哭呢？那么大个男人，哭得和小孩一样，真幼稚。
苏岚就这样一边责怪自己，一边调整情绪。
他擦干眼泪，却看见眼下那块被单被他的眼泪濡湿了一大片。
真丢人，苏岚自嘲般笑了一声。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又有一点昏胀，他闭上眼睛，捂着头，又沉睡过去。
陆宇恒走出房间，在门外看见了苏谈。他正睁着干净透彻，泪水盈盈的一双大眼睛委屈地看着自己。
见陆宇恒从房间出来，苏谈哭着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
陆宇恒摸了摸小家伙的头，没头没脑地说：“没事。哥哥没事。谈谈别担心啊，乖。”
苏谈听见这句哥哥没事，放开陆宇恒，乖乖地抬起头，用干净的大眼睛看向陆宇恒。
看见陆宇恒的脸色不对劲，他又大哭出来。
“没事没事，谈谈别担心，乖啊。”陆宇恒赶紧安慰，他蹲了下来，把苏谈抱进他的房间，小家伙还不相信，再次确认：“哥……哥哥……”
“哥哥真没事，放心吧宝贝。哥哥困了，在睡觉呢，别哭了好不好？哥哥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你一哭哥哥又睡不好觉了。”
陆宇恒从来骗不过苏岚，可在小家伙这里，他也能聪明一回了。
“嗯！”小家伙听见哥哥在睡觉，也不闹了，抹了一把眼泪，乖乖点头。
陆宇恒亲了一下苏谈，然后把他放到床上，轻轻抚摸他柔软干净的脸蛋。苏谈被哄得高兴地咯咯笑，抱着陆宇恒的手臂不肯撒手。
陆宇恒看向苏谈，他眼里还蓄着满眼的泪水，大眼睛看起来水汪汪的，无辜又可爱。
小家伙抱着陆宇恒的手臂没一会就睡着了，眼角还残留着几滴眼泪。
陆宇恒伸出手给苏谈轻拭眼角，指腹温柔地晕开他柔软眼角的那一抹泪花。
看着眼前这个小朋友的可爱模样，陆宇恒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出了眼泪。
对不起，原本说好要找医生来给你治一下的，可是，还是做不到了。陆宇恒愧疚地、轻手轻脚地躺到小家伙旁边，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陆宇恒醒过来时，小家伙正睁着大眼睛看着他。看见他醒了，苏谈咯咯笑起来。
看着这么单纯的孩子，这么清澈的眼睛，陆宇恒不免想到他的哥哥。
他们的眼睛简直是一模一样，一样的干净，一样的清澈，一样的不必充盈泪水就显得泪光闪烁。
陆宇恒有时候会想，自己常常下意识地把苏岚定性为单纯脆弱的人的原因，会不会就是他有那样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呢？
陆宇恒笑着，抱起苏谈，给他洗漱后，将他带出房间。
苏岚此刻提着行李箱，看见苏谈和陆宇恒出来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弯着腰，张开双臂，压抑着哭腔对苏谈说：“谈谈，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苏谈本来高高兴兴地跑过去，但跑到一半想起刚刚那句“回家”不太对劲，加上哥哥严肃沉重的表情，还有他身边林林总总堆着的行李，危机感腾起，他又折返跑回陆宇恒旁边，抱着他的胯部大哭起来。
陆宇恒见不得苏谈哭，他一哭，自己的心就软了下来。
他立刻蹲下来，抱住苏谈，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乖，不哭啊，不哭。”
拍着拍着，苏谈停了下来，倒是苏岚眼泪掉了下来。
苏岚眨了眨眼睛，将眼泪挤了出去。他走到苏谈旁边，对苏谈说：“跟哥哥回家吧，好不好？”
陆宇恒心有不舍，原本打算挽留，可这时，苏谈的手已经乖乖搭到了他哥哥肩膀上。
陆宇恒自嘲般笑了一声，这个小家伙果然还是更喜欢他哥哥一点的。
苏岚推着三个行李箱，走到门口的时候，陆宇恒忍不住喊住他：“等一下。”
苏岚停了下来，背对着陆宇恒，低着头问：“有什么事吗？”
“他这个小家伙可喜欢你这个哥哥了，你要记得多陪陪他。他很可爱，你不要让他伤心。”陆宇恒忍着不舍，扭过头说。
“我知道。”苏岚低声回答。
“还有，他喜欢玩游戏棋，你，”陆宇恒走到储物柜旁，把里面的游戏棋拿出来，走到苏岚身后，伸出手说，“你没事的时候就陪他玩一玩”
“我知道。不过就不用了，我回头会给他再买一份的。”苏岚差点哽咽，他只能放慢语速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模糊。
“那，再见。”陆宇恒说。
“再见。”苏岚本来打算现在开口和他请个假，但是已经漫到嗓子眼的眼泪已经不支持他这么做了。
苏岚推着行李箱继续往前走。
“哦，还有……”陆宇恒在他还没出门之前喊住他。
苏岚停了下来，眼泪已经止不住了，他干脆不去擦掉眼泪，背对着陆宇恒，任凭眼泪流下。
“你注意身体。别老盯着电脑，也要注意休息，工作没有身体重要。还有……”陆宇恒已经哽咽，他停了下来擦干眼泪。
苏岚猛吸了一下鼻子，然后冷静地说：“陆总。”
这声“陆总”在陆宇恒耳中听来那么残忍，他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样滚落眼眶。
陆宇恒沉痛地问：“什么？”
“我打算请两个月的假。”苏岚挣扎着还是说出来了，反正现在不说，到时候也是要说的，还让那么多人看笑话，“请假函，我会通过内网通发给您。”
“怎么……”陆宇恒大概也猜到了，是因为自己。
“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下。”
说完，苏岚推着行李快走出去。
苏谈跑着跟上苏岚：“哥哥……慢，慢一点。”
陆宇恒看苏谈哭着跑出去的模样，他笑了一声，蓄满眼眶的眼泪被自己扯动嘴角的动作挤出眼眶。
苏岚走了，苏谈也跟着离开，只留下陆宇恒还在那个空荡荡的别墅里。
一天之间，一切温暖都被抽离。
陆宇恒拿着手里的游戏棋，想起苏谈和自己玩游戏，输了之后耍赖不肯交出游戏币，将游戏币埋在身下，抱在怀中，摇头晃脑的可爱模样，哭出了声音。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句话是：“还有，后天就是我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