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拜谒母亲

苏岚忙活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在九点多做好了“早餐”。他煮了自己包的水饺和汤圆,还做了一些甜食和配菜。

苏岚端着食物,来到餐厅,经过客厅的时候朝那两个正趴在地上玩游戏棋的“小孩”喊:“饭做好了,你们两个快来吃饭吧。”

听见哥哥喊他吃饭,苏谈立刻睁着大眼睛,抬头往餐厅望去,亮着嗓子高兴地喊着:“哥哥……哥哥!红烧,排骨!”

“有!”

陆宇恒眼睛一转,趁着苏谈注意力不在地上的游戏币的空档,把它们全部偷偷捎进自己口袋里,然后笑着抱起苏谈,把他带去餐桌旁:“吃饭咯!”

不过,刚刚陆宇恒的一举一动却被苏岚尽收眼底。他走到餐桌旁时,苏岚用一种看穿了他的小把戏的不屑的眼神盯着他,然后拍了拍他的口袋,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也不怕他发现之后哭给你看。”

“嘘——”陆宇恒笑嘻嘻地将食指抵在唇前,凑近苏岚耳边,小声说:“你小点声,不然他真发现了。”

看着陆宇恒像小孩子一样幼稚爱耍赖的样子,苏岚摇了摇头,无奈叹道:“诶,你怎么比他还赖皮?”

“打败这个小赖皮的最好方式就是比他还赖皮,你懂什么?”陆宇恒压低了声音,得意地挑起眉,晃着脑袋。

说罢,他转头看向餐桌,却看见桌子上那些奇形怪状的水饺,他皱眉撅嘴,卖萌道:“岚岚,这是什么啊?面疙瘩吗?”

见陆宇恒这么不识好歹,苏岚狠狠踢了他一脚,警告道:“闭嘴,你明明知道我包的那是水饺,还拐着弯地讽刺我。嫌丑就不要吃,好不容易做一次饭你还这么打击我。再多嘴,以后饭都由你来做。”

陆宇恒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踢得腿都快麻了,他将头埋在搭在餐桌上的胳膊中,吃痛地压着嗓子,乖顺地说:“不嫌弃……岚岚做的,我怎么会嫌弃?”

苏岚一向吃软不吃硬,见他服软,苏岚也红着脸羞愧地说:“我以后再学怎么包饺子,你先将就着点。”

陆宇恒幸福地抱着苏岚,鼻尖蹭在苏岚的脸上,撒娇般说:“不将就,我挺喜欢的,你做的我都喜欢。”

苏岚推开陆宇恒贴着自己的脸,叹气嗔怪道:“你怎么和苏谈一样爱撒娇了?真是……”

虽然是在叹气,但苏岚话里话外却尽是满足和享受。

“那这么说,只能是我们俩都跟你学的咯?”陆宇恒丢了一颗水饺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用肩头挤了挤苏岚的胸口笑着说。

“诶,你们啊……”苏岚无奈摇头。

头一次见苏岚被自己难住,陆宇恒高兴得瞪大眼睛,笑出了声。两兄弟也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早饭还没吃完,陆宇恒突然严肃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恳求道:“岚岚,吃完饭,我们两个去拜祭一下我妈……可以吗?”

苏岚点头道:“嗯。把苏谈也带上吧。”

陆宇恒又贴了上来,将头埋进苏岚的颈窝,头顶的软发摩蹭着苏岚颀长白皙的脖子,呢喃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正打算推开像个像孩子一样跟自己撒娇的陆宇恒,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等祭拜完我妈妈,我们也一道去看看你妈妈吧,怎么样?”

听到“妈妈”这两个字,苏岚想起了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他皱眉摇头,眼中渗出了泪水。

他推开陆宇恒,苦笑着地自嘲道:“算了,她看见我们在一块,会气得从地下跳上来打死我这个不孝子的。”

“我知道,我不进去,你和苏谈一起去看看阿姨,我就跪在你妈的陵园外等着你们,不让她看见我。”

“这样,不会太委屈你了吗?”苏岚心疼地问。

“傻瓜,”陆宇恒刮了一下苏岚的鼻子,丝毫不在意地笑着,“这有什么好委屈的?阿姨把你生下来,她就是我的恩人,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嗯,”苏岚握住陆宇恒的手,点头感激道,“多谢。”

买好谒陵的祭品和花束,三人一同回了南京,给双方的母亲拜祭。

巧合的是,他们两家的陵墓选在一家陵园——南象山墓园。
当初,苏岚考进了北京大学,为了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以及补偿自己对母亲的亏欠,他花费了所有的奖学金,将母亲的骨灰埋进了南象山墓园,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地,竟然让她和陆宇恒的母亲埋进了同一个墓园。

这或许就是苏岚母亲常说的“孽缘”,剪不断,理还乱。

陆宇恒携着苏岚的手跪到母亲的墓碑前,两人朝着墓碑上那个温柔的笑脸磕了两个头。陆宇恒将眼泪困在血红的眼眶里,与苏岚十指相扣的那只手略微使了使劲,哽咽着对那里那个温柔微笑的女人说出自己埋藏在心底数年的话:
“妈,我来看您了,带着岚岚一起。”说到此处,他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身旁的苏岚,见他也正微笑看着自己,两人相视无言。

为了让苏岚和在九泉之下的母亲看见自己的成长,陆宇恒没有哭,他勉强扬起唇角,挤出了一个笑容。

他再次面向墓碑,攥紧了苏岚的手,“妈,我想等我在公司坐稳了,就和岚岚举办婚礼。我知道,就算任何人都不同意我和岚岚的婚事,但您一定会祝福我们。您去世之前,曾经告诉我……你对我什么都不奢求,只要我活得开心就好。记得当时,我说,妈,我只要有你和岚岚陪着我,我就满意了。你笑着抚摸我的头发,你说,你一定会永远陪着我们。”

说到此处,陆宇恒情绪激动,终于哽咽,仿佛是眼泪堵住了喉咙。

他停顿了几秒,将漫到嗓子眼的眼泪吞了下去,接着说:“可是,您却在我生日的那天离开了我。对不起,您是为了赶来给我过生日才在路上出意外的。这件事一直像刺一样扎在我心里,每次想起来,心就好痛、好痛。

“快十一年了,这十一年来,我一直都很想你。你在那边能看见我吗?我现在有了岚岚,我们很幸福,你在那边可以放心了。”

经历了数度哽咽,陆宇恒终于将自己内心的声音诉尽,说罢,他又朝着墓碑母亲磕了两个头。

离开陵园前,二人又拜谒了苏岚的母亲。

苏岚牵着苏谈的手,走到母亲墓前,他的手搭在懵懂的苏谈的后背之上,扶着他跪了下来。而陆宇恒则远远的,朝着苏岚母亲墓碑的方向跪了下去,双手伏在地面,弯下腰,一直没有起身。

苏岚不像陆宇恒那样失态,反而像和多年不见,尚还在世的母亲再见面一样平静,他低声说:

“妈,我是个不孝的儿子,不能替您完成您的遗愿,不能做到传承香火。很抱歉,我是个在您口中祸害千年万代的同性恋。可我改不掉我的取向,我也不想用外貌欺骗无辜的女人……”想起刚刚陆宇恒对岳琳说的话,苏岚不自觉地幸福地笑了起来,“刚刚,他……他说,要和我结婚,”说到这里,苏岚突然意识到这些话并不适合说给母亲听,他抽了抽鼻子,望向别处,停了好久才继续说:“您放心,虽然我不能成为您所期盼的那样,但我一定会照顾好谈谈,我一定会保护好他,全心全意地爱他,给他我能给的最好的生活。

“但是,如果上天真的要跟我们家开这种玩笑,谈谈以后,万一、万一要是我这样的人,对不起,我可能会再一次违背您的意愿。我不会逼着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我会让他的生活过得比我幸福,至少不要再多家人的阻拦。我知道,我是个不孝子,我只能做到这样了,对不起……”

说到此处,苏岚一寸寸压低了身子,给母亲磕了两个头,声音有一丝微颤:“妈,我还记得,小的时候,老爸喝醉酒,抄棍子打我,你总是护在我前面。所以我知道,您是爱我的,”苏岚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哪怕我不能按您的意愿结婚生子,您也一定还是爱着我的,对吧?”

苏谈并不认识苏岚跪拜的那位,尽管她是自己的母亲,可苏谈却无法感到一丝情绪,他只是单纯地模仿哥哥的动作,一起跪下、磕头。

在被哥哥扶起的那刻,苏谈看见哥哥脸上挂着的眼泪,他心疼地伸出手给哥哥擦掉眼泪。
他哽咽着替哥哥擦掉脸上的眼泪,抽了抽鼻子,委屈地说:“哥哥,不哭。”

在苏谈记忆中的哥哥,从来没有对自己动过一次手,不管自己怎么哭闹,哥哥都只是耐心地哄自己。
是哥哥教给自己做人的道理,也是哥哥在本就拮据的日子里,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了自己,给自己他能给的一切。

是哥哥,在吃饭的时候把最好吃的都给了自己。是哥哥在拿到奖助学金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自己做一顿好吃的。是哥哥在夜里背着发烧到全身滚烫的自己,跑着去医院,哪怕跌到地上,刮破了腿也没有停下。是哥哥细心、耐心地给睡不着的自己讲故事。是哥哥喂自己吃饭,陪自己玩游戏……

更是哥哥,永远没有放弃被老师放弃,被同学孤立的自己,在自己委屈哭泣的时候,陪着自己的一直都是这个哥哥。

苏谈一直都不成熟,什么都不懂,没有同龄孩子该有的心智,但他始终记得哥哥为自己付出了多少,有多爱自己。他没有“妈妈”这个概念,或者说,作为一个孩子的本能——对母亲的爱,苏谈全部给了哥哥。

苏谈不懂什么责任与使命,他只知道,哥哥是最爱自己的,自己也是最爱哥哥的。

尽管他不会将内心的感情总结起来并宣之于口,但在不懂世事的苏谈心里,哥哥永远是最重要的人。

看见哥哥笑,他会高兴,看见哥哥哭,他也会跟着难过。
所以,哥哥,不哭。